蔡廷鍇出身貧苦，從士兵到將軍，戎馬一生，在民族存亡的危急時刻，他選擇了和中國人民站在一起，在重大歷史關頭，選擇堅定不移地跟著共產(chǎn)黨走。他認識到，只有跟著共產(chǎn)黨走，才是最正確的選擇。

本文口述者是蔡廷鍇的長孫，他在香港目睹了祖父在歷史關頭堅定選擇跟隨中國共產(chǎn)黨的過程。

“如果早認識就好了……”

1946年3月，李濟深、蔡廷鍇、李章達等在廣州李章達寓所組織、成立了中國國民黨民主促進會（簡稱“民促”），我的祖父蔡廷鍇被推舉為主席。

1946年4月，蔡廷鍇和李章達等人準備籌集款項在廣州辦一份日報，但是消息很快被國民黨特務得悉，隨即被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廣州行營勒令封閉，同時勒令蔡廷鍇等限期離開廣州。這時候，蔡廷鍇已經(jīng)不能再在廣州進行民主活動了，最后，民促中央理事會也被迫遷往香港。

在香港，蔡廷鍇的生活是繁忙的，我那時候大概六七歲，記得家里總是人來人往。來的客人有李濟深、何香凝、譚平山、郭沫若、章伯鈞、馬敘倫等民主人士。蔡廷鍇很佩服郭沫若的文采，有時候他們談得高興了，蔡廷鍇叫拿紙、筆，郭沫若一揮而就，能馬上寫出一首詩來。郭沫若曾經(jīng)為蔡廷鍇寫過一幅字：“力求有功方能無過，可許后樂勿用先憂。”解放后，蔡廷鍇又請郭沫若重新抄寫了一遍，掛在客廳。

何香凝算是客人中來我們蔡家最多的了，我稱呼她廖伯婆，她經(jīng)常帶著她的長孫女廖蒹一起來，因何香凝很喜歡打牌，商談完正事，經(jīng)常要留下來打完牌才走。她曾經(jīng)教過我母親畫畫，解放后，在北京見到我，得知我母親由于家事甚多，已經(jīng)沒有繼續(xù)學習繪畫了，還跟我說：“叫你媽媽一定要堅持畫呀……”蔡廷鍇為人爽直，朋友甚多，我還記得，風姿優(yōu)雅的梅蘭芳也曾來過我們家，朋友們閑談得興起，還請梅大師清唱一曲……這些民主人士最后全都北上了。

蔡廷鍇在香港的家在羅便臣道111號，李濟深家在羅便臣道92號，當時國民黨特務與港英政府對民主人士監(jiān)視嚴密，蔡廷鍇的活動總有人跟蹤。蔡家與李家都在一條街上，要翻過一個山坡，他去李家每每叫上我陪著，旁人以為是爺孫散步。走過一條石子路，到山坡下，看沒有人，他趕快過馬路到李家門口，然后揮手讓我自己先回家。我從未進過李家，但是知道他們有重要事要談。

晚上，總是由我伯父蔡紹昌開車去接祖父回家。

20世紀90年代初，參與了護送前兩批民主人士北上的羅元培還跟我們提起：他們從港英政府警隊助理警司曾昭科處知道，當時由于蔡廷鍇是知名人士，港英政府對他的活動很關注，每天都有人跟蹤并有詳細記錄，在香港警方的檔案室，光是有關他的檔案資料就有一尺多厚。

蔡廷鍇在香港期間，大概是在1946年10月，蔣介石通過當時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廣州行轅主任張發(fā)奎電邀民促負責人赴南京與其會面，企圖分化蔡廷鍇與李濟深的關系，從而破壞民促。

在南京，蔡廷鍇婉言拒絕了蔣介石的利誘、拉攏，卻去拜訪了周恩來。我曾經(jīng)問過他，在南昌起義的時候是否見過周恩來，他親口對我說：“當時沒有見到，也不認識他，在南京是第一次見面。如果早認識就好了……”早在1946年5月23日，周恩來曾寫過一封熱誠的來信，全文是：

賢初先生惠鑒：

久違教范，馳想時殷。自反法西斯戰(zhàn)爭勝利以后，舉世和平民主之局大體已定，而前途曲折，困難尚多。目前當局武力統(tǒng)一方針之下，造成東北問題解決之困難，全國內(nèi)戰(zhàn)之危機嚴重存在，人民權利自由到處遭受極大之摧殘。扭轉危局，爭取和平之實況，實為當前之急務。先生以抗日前導而為華南和平民主之支柱，力挽狂瀾，舉國矚望。恩來與敝黨代表團已于五月三日抵南京。奉聞民主促進會之工作，在先生指導下，民主浪潮蓬勃發(fā)展，無任歡騰。今日華南反獨裁反內(nèi)戰(zhàn)、民主和平之事業(yè)，端賴各方一致合作，向所信邁進。想桂粵往日十九路軍舊友反獨裁志士，必能在先生領導下更增團結也。恩來現(xiàn)寓國府路梅園新村17號，尚祈不時賜教，以匡不逮，無任感禱，專白。祈頌

時綏！

周恩來

五月二十三日

蔡廷鍇到梅園新村見到了周恩來，周恩來為他分析了當時的形勢，以及搞好民促的重要性。

這次見面，使蔡廷鍇更深刻地認識并了解了中國共產(chǎn)黨，認清了只有中國共產(chǎn)黨才能救中國，只有跟著共產(chǎn)黨走，中國才有希望，周恩來的鼓勵更加堅定了他的信念，就是與人民站在一起，為人民革命事業(yè)的最后勝利而斗爭。

1948年5月，民主人士在蔡廷鍇在香港的家羅便臣道111號大門口合影留念，此照由蔡廷鍇長子蔡紹昌拍攝。從左至右：馬敘倫，何香凝，章伯鈞，蔡廷鍇，譚平山，郭沫若。

響應“五一口號”

1948年春，人民解放戰(zhàn)爭勝利進行，國民黨在政治上、軍事上都已陷入全面崩潰的形勢下，中國共產(chǎn)黨于4月30日適時地發(fā)出了紀念五一勞動節(jié)口號，號召全國人民團結起來，為打倒蔣介石建立新中國而共同奮斗。

5月5日，李濟深、何香凝、沈鈞儒、章伯鈞、馬敘倫、王紹鏊、陳其尤、彭澤民、李章達、蔡廷鍇、譚平山、郭沫若等12個為在港民主人士代表其黨派聯(lián)名致電毛澤東，發(fā)表聲明，響應中共五一號召，擁護召開新政協(xié)。在港的人民團體也發(fā)表通電、宣言……熱烈響應“五一口號”。

那張馬敘倫、何香凝、章伯鈞、蔡廷鍇、譚平山、郭沫若發(fā)表五一通電后的合照，就是由我伯父拍攝，在蔡家羅便臣道111號門口照的。

8月1日，毛澤東給李濟深等12人回了信：

5月5日電示，因交通阻隔，今始奉息。諸先生贊同敝黨五月一日關于召集新的政治協(xié)商會議，討論并實現(xiàn)召集人民代表大會，建立民主聯(lián)合政府一項主張，并熱心促其實現(xiàn)，極為欽佩。現(xiàn)在革命形勢日益開展，一切民主力量亟宜加強團結，共同奮斗，以期早日消滅中國反動勢力，制止美帝國主義的侵略，建立獨立、自由、富強和統(tǒng)一的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。為此目的，實有召集各民主黨派、各人民團體及無黨派民主人士的代表們共同協(xié)商的必要。關于召集此項會議的時機、地點、何人召集、參加會議者的范圍以及應討論的問題等項，希望諸先生及全國各界民主人士共同研討，并以卓見見示，曷勝感荷。謹此奉覆，即祈諒鑒。

接到毛澤東的復電后，大家很受鼓舞，都認為蔣介石政權覆滅已為期不遠。

作為一個軍事家，蔡廷鍇對蔣介石軍隊的士氣十分了解，因而對戰(zhàn)局更加樂觀，他認為：“只要將東北、華北戰(zhàn)爭解決了，解放軍一過長江，蔣軍無法抵擋，全國很快就會解放。”事實上也是如此，蔡廷鍇去東北解放區(qū)沒有多久，華北就解放了。

那段時間，我們在半山的家里更少見到他了，他多數(shù)是住在青山的芳園別墅，這是紀念我的祖母彭惠芳而建的，所以也叫芳園。抗戰(zhàn)勝利后，蔡廷鍇與李濟深等民主人士在中共中央南方局周恩來、董必武的支持下籌建了達德學院，蔡廷鍇無償將芳園供給達德學院作為校舍，達德學院也算是當時香港的第二所大專院校，師資陣容在中國的教育史上很罕見，教授、客座教授就有：何香凝、喬冠華、茅盾、曹禺、郭沫若、馬敘倫、侯外廬、千家駒、鐘敬文、翦伯贊、鄧初民、朱智賢、沈志遠、宋云彬、陳其瑗、李伯球等一大批中國的著名學者、精英。學生也都是來自全國各地和海外華人的進步青年。

芳園別墅是前后兩座三層小樓，達德學院成立后在后座紅樓的一樓留有一間房間給蔡廷鍇住，每個周末，由我伯父從港島半山羅便臣道開車到芳園別墅，帶我們小孩子去探望祖父，我有時看到他一身農(nóng)民打扮在池塘和農(nóng)人們一起捉魚，有時他也喜歡下田干農(nóng)活。1958年蔡廷鍇胃病住院，曾寫信給我，信上說他一生最愛的就是園藝，讓我記得照看好家的院子里他種的花卉、瓜果、蔬菜……蔡廷鍇是農(nóng)家出身，喜歡住在鄉(xiāng)間，在芳園居住也能減少港英政府對他的監(jiān)視。

第一批北上

在周恩來的主持下，經(jīng)過多次商議，最后決定，蔡廷鍇、沈鈞儒、譚平山、章伯鈞等4人為第一批北上的民主人士。蔡廷鍇是個軍人，做事干脆，決定后他毫不猶豫開始做好北上的準備。他在日記中記載：“中共駐港負責人潘漢年、連貫兩君，在羅便臣道92號李任潮公館，邀請香港民主派負責人李濟深、蔡廷鍇、譚平山、馬敘倫、郭沫若、章伯鈞、沈鈞儒。座談會內(nèi)容：接中共中央通知，駐香港民主黨派負責人，前往華北討論新政協(xié)預備會。行蹤嚴守秘密。所談結果一致贊同。”

以祖父的秘書身份隨行北上的林一元回憶：1948年8月下旬，他在廣州擺脫國民黨反動派的追捕，脫險來港，即往蔡廷鍇寓所，匯報廣州工作和脫險經(jīng)過。“一周后某日，蔡老約我到他的青山（芳園）別墅晤談，由蔡老的長子蔡紹昌開車，到達后蔡老即吩咐紹昌原車返港寓，明天再來接，這是因為當時香港情況復雜，國民黨特務又和港英政府密探有所勾結，一切行動必須慎重和保密的緣故。蔡老告訴我五一號召發(fā)表后的新形勢，我們異常振奮，大有勝利在望、屈指可期的喜悅。蔡老又說了中共中央邀請各民主人士前往東北解放區(qū)商議籌備召開新政協(xié)的決定，還說可能要四五年時間（這是根據(jù)毛澤東估計解放戰(zhàn)爭要打五年的提法）問我是否愿意前往，家庭有什么顧慮沒有？我當即堅決表示愿意同去，家人都在羅定原籍，大致不會有什么問題。”

蔡廷鍇的北上準備極為秘密，當時他只是告訴了我的伯父，連我的繼祖母都沒有告知，多年后，羅培元還記得上船那天祖父囑咐他：“你回去，一定要踐行諾言，馬上打電話給你宗妹（指我繼祖母）。”對于我們這些小孩子，也只說要好好讀書，聽大人的話之類。

臨上船，蔡廷鍇去看望了剛從美國回來的我的三姑姑紹基，她當時和三姑丈正住在香港半島酒店養(yǎng)病，蔡廷鍇希望她好好調(diào)養(yǎng)身體……解放后，我的三姑姑和三姑丈都回到了北京工作。

為了掩人耳目，一行4人都是事先喬裝打扮一番才上船的：“譚平山、沈鈞儒喬裝打扮成富商，蔡廷鍇裝扮成一個商業(yè)運貨員，穿著褐色薯莨綢，足登舊步鞋……”

船在海上航行了15天。一路上，由于大家都是志同道合說得來的朋友，高談闊論，談談笑笑，都無比興奮。在海上還算順利，但是走在臺灣海峽附近遇到強臺風，蔡廷鍇在日記中描述：“海中無邊，所見均屬白頭大浪，洶涌而來……午后風浪猛于虎將。船吹近澎湖島，距半米就（撞）巖石岸。”船主下令救船，蔡廷鍇和全體船員一起，手持鐵條木棍等工具，合力頂住巖石，終于使貨船得以轉危為安。

我1973年調(diào)回廣州工作，見到林一元，我們還曾談起他們這段海上歷險，林一元告訴我，那天海上風浪特別大，他們乘坐的貨輪并不大，如果撞到巖石，麻煩就大了。在緊急關頭，他和蔡廷鍇一起加入到船員中，合力用鐵條撐住巖石，使船不至于翻轉。

蔡廷鍇在他的日記中記下：“入夜，風仍未減，我終夜不眠，須與風浪奮斗。至12時，風已稍剎。”他同眾船員一樣，全身濕透，冷得發(fā)抖。

蔡廷鍇性格堅毅、勇敢，他從一個士兵到將軍，是無數(shù)次的敢死隊隊長，身經(jīng)百戰(zhàn)，就是當了師長，也沖鋒在前，這些風雨其實對他來說只能算是稀松平常，但是與風雨戰(zhàn)斗，仍讓他興奮而不能入睡，在船上溜達了半宿。

林一元還跟我提到，船上的生活、吃食單調(diào)，船長還下令管制用水，而且除了飲用水，就沒有淡水可用了，也沒法洗澡、洗衣，很是難受。9月18日那天剛好是中秋節(jié)，船上殺了一只豬，林一元說他們一起自告奮勇，把船員不要的，準備扔入大海的豬下水撿起，洗凈做出兩盤地道的粵菜。他還說到可惜當時的調(diào)料不齊全，否則做出來的菜味道會更好。

林一元還談到他們快靠岸的前一天，終于解除水的管制，大家都洗了一個熱水澡，由于旅途就要結束，大家的精神放松了，也都睡了一個好覺。那天，蔡廷鍇的日記是這樣記載的：“11時，各友齊集于客廳。祝華收得播音：解放軍已攻陷濟南，俘獲蔣（軍）10萬，吳化文戰(zhàn)地起義。得此捷音，各友歡喜若狂，料想蔣軍總崩潰當不在遠矣……”

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，蔡廷鍇寫了這幅字，總結了自己大半生的經(jīng)歷，他去世后一直掛在家中的客廳里。

“至今始覺愉快”

1949年9月的一天，我們一家人晚飯后正在客廳閑聊，伯父打開收音機讓我們小孩子快聽，說：“阿爺在講話呢！”（蔡廷鍇在政治協(xié)商會議上代表民促發(fā)言）我們在香港的收音機里聽到了祖父的聲音，才知道他去了北京，正在做一件大事，隱隱約約知道我們就要建立一個新的中國了。

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，蔡廷鍇寫過一幅字，總結了他大半生的經(jīng)歷，他去世后一直掛在家里的客廳：

我生于廣東省羅定縣龍巖鄉(xiāng)，我鄉(xiāng)是窮鄉(xiāng)僻壤之處，自幼父母雙亡，家無隔宿之炊，十六歲時已當家作主，攜帶幼弟勤耕苦種，每年夏季饑荒，淡月夫妻上山采薪度活，冬季則出門為人縫衣，終日勞碌，被地主豪紳剝削之下不得一飽，在十八歲時稍知世務，痛恨滿清政府的腐敗，觸起我愛國的心情，投考征兵往省入伍，加入孫中山先生（領導的）革命同盟會，由士兵而任十九路軍總指揮。一·二八日寇侵犯淞滬，率本軍作堅決的抵抗。迨后率師入閩，于一九三三年號召抗戰(zhàn)反蔣，參加福建人民政府革命，失敗逃亡海外宣傳抗日救國工作。七七事變（后），返國任二十六集團軍總司令。抗戰(zhàn)勝利（后），自動脫離軍職，反對內(nèi)戰(zhàn)，組織中國民主促進會，一九四八年中共發(fā)出五一號召，秘密入東北解放區(qū)，協(xié)同籌備新政協(xié)，中華人民共和國（建立后）參加政府工作，回憶數(shù)十年的艱苦，至今始覺愉快。凡我兒孫應發(fā)揮愛國愛家的精神，為祖國建設而努力，為社會主義實現(xiàn)而奮斗。

一九五七年秋寫于北京 蔡廷鍇

新中國成立74年了，在中國共產(chǎn)黨的堅強領導下，我們的國家從貧窮落后到繁榮富強，從百廢待興到大國崛起，從被西方帝國主義列強任意欺凌、蹂躪、侵略，經(jīng)過風風雨雨，我們的國家正向著民族的偉大復興昂首邁進，祖父如果泉下有知，一定會感到無比高興和莫大安慰！

（本文口述者蔡醒民系蔡廷鍇長孫，整理者蔡德慧為蔡醒民女兒）